【同·原创】烈日海滨
顾武生一直想，这个世界上一定有这样一个人，他能听懂世界上所有的语言，但是只是能听懂却不会使用那种语言回复对方。这样，他就知道世界上很多事情。这样，世界上就会有很多人去把秘密说给他听。但是却没人想到，这个人也有很多话想说给别人听，也想可以有一个可以倾听秘密的人。顾武生想，如果某一天他能找到那个能听懂他语言和秘密的人话，那么他一定会爱上对方，对方也一定会爱上他，和他彼此包容彼此分享彼此。
顾武生和李同生坐在大巴车上，外面蓝天白云，沿着海边的公路上充满夏天咸湿的气息。
顾武生长得白白净净的，头发乌黑、眼睛水灵，远看就像一姑娘。对不起他爷爷给他起的名字。他爷爷以前是在京剧里唱武生的，唱得有名，是个角儿。他爸没干这行，老爷子快死时指着儿媳皮球一样大的肚子说：“就叫顾武生！顾武生！”说完就断了气了。起了这名也算了结了一桩心愿。
顾武生带着耳机，懒懒地靠在车窗旁，手里翻看着书，一片片的。不知怎么了，他忽然感觉这翻动的书页声就好像听见了纸风车的声音。
“哎哎，同生你看。”说着顾武生就去拍李同生的肩膀。
李同生和他一起在巴士的最后一排，身体半卧着，一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。有点古铜色的肌肤穿着整洁的白色背心。回头看着顾武生露出茫然的神情。
“你看，像什么？”顾武生说话时海风穿过整座巴士吹动起了书页，啪嗒啪嗒的声音发出。
“神经病啊你，当然是像书啦。”
“不是的，你仔细听，好好感受啊。”
李同生好不情愿地低下头，靠近书。闭着眼睛，安静地伏在顾武生的腰上。静静等着海风。
顾武生雪白的脸上有点发热，想推开顾武生。
“啪嗒。”
“啪嗒、啪嗒嗒嗒……”
海风掠过李同生的短短的头发，他从他的腰探出身体靠近他的面颊咧嘴露出整洁的牙齿微笑：“像是纸风车。”
顾武生看着眼前的人，盯着他清澈如大海的眼睛一时间好像溺水，痴痴傻傻的不知道了答案，好像答案是什么已经成了谜。
“对吗？”李同生眉头微微一皱，更靠近了问。
从他身体里呼出的气好像比这南国的太阳更炽烈，顾武生感到一种紧张的要命的感觉。脑子里短路，紧急情况采取了本能应急反应。双手前身，推着李同生坚实的胸膛推向了一边。“对对对，纸风车啦，是纸风车啦。”
“哈哈哈哈，我就说嘛我一定能猜得对啦。要是嘉怡听到你这么说一定会说你神经病！嘉怡啊……”
“啊啊……别想嘉怡啦！女人嘛都这样啊，喜新厌旧、爱慕虚荣，分手很正常的啊……都出来了吗，咱们这回来这边旅行忘了嘉怡不好吗？你看啊，这边有这么多美女，你想诶，这里是南国，比基尼、辣妹、超短裙、还有一夜情。喂喂喂，你怎么比我还都不像爷们啊？”顾武生说完就故意挺起平平的胸膛装出一副他以为超凶狠的表情。
“噗！”李同生转向他笑了“你这表情超欠揍的好不好？”他说完就用手臂圈住顾武生的头，然后用拳头一边钻一边恐吓道：“以后还敢不敢再吓唬本大爷啊！？”
“不敢啦，不敢啦！喂，同生真的好痛啊，好痛啊！啊啊啊！”
“哈？听不到诶？”
“啊！真的不敢啦~不敢啦……啊！痛痛痛！”
这个时候嬉闹的两个人才发现周围越来越多的视线。
“那个抱歉啊吵到大家啦……”同生抱歉道，声音越来越小。放开了顾武生。
两个人都默默点头致歉，然后相视而笑。声音很小但是特别清晰。
巴士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，能听到车窗外飞行的海鸟的叫声以及海浪的沙沙声。
“你在写什么啊？”李同生一把夺过顾武生的笔记本。“哇，在写诗吗？”
“不是啊！李同生你还我！”说着就要扑过去抢夺。
李同生向旁边一躲，然后伸出食指“嘘”了一下。
顾武生的脸像个姑娘似的粉红，好像还有些委屈。
“都是兄弟啦，读一下不会笑你的。”
他轻轻念着：
我有一个心愿
走在路上
面前就是海洋
里面都是花朵
向我开放
花朵上面
就是藏青色的天幕
一朵朵云彩排成波浪
“这不是挺好吗？给，继续写。”李同生很诚恳地把笔记本交给顾武生。
顾武生接过后却把脸别开，不再写了。
“别生气了唉，至于这么小气吗？”李同生说着，用手去拉顾武生的胳膊。
顾武生却把身子挪开了。
“喂……”李同生很轻地发出了一声，好像猫儿一样。然后把手默默的抽回。
两个人之间充斥着一道尴尬的薄膜，任时间在两人身上流逝也都一声不吭。慢慢的，太阳也不再那么耀眼，散发出了一种温柔的热力，普照在橘黄色的旅游巴士上。顾武生看着前面一排排睡着的乘客，一瞬间以为整座巴士只有他和司机还清醒着，他想看看李同生也睡着了吗？但是又担心李同生还醒着，他怕一看到那双眼睛自己就又会心软。
穿过眼前茂密的林被后，顾武生看到了他们这次旅行的终点。这个时候的沙滩上十分宁静，湛蓝的海水一层一层的涌向岸边。风平浪静的海面上此时还有几艘帆船漂浮，这是他第一次来海边，头微微探出车窗好奇的观察着眼前的一切。微风吹软了他金黄的发梢。
李同生第一次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如此之美。和煦的笑容、月牙样的眼睛，以及那被风吹软了的发梢，他渐渐靠近，想看的更仔细。
顾武生在玻璃上看到了他越来越近的倒影，但他还没准备好和李同生和好。其实，他心里并不讨厌李同生看他的笔记本。甚至，听到他的认可后还好高兴。但他转念想到了李同生的前女友，嘉怡从不让他翻看她的一切，李同生就照做了。他觉得好不甘心，自己也说了，可是他为什么就不能听自己的呢？心里压着妒火，他觉得喘气都不舒服。
“你要是想看，咱俩换位置好了。”顾武生情急之下想不到自己竟然说出了这种话，他想解释，但看到李同生那种带有落寞的眼神后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，只好抱着背包主动站起身来。
李同生想说出他刚才并不是这个意思，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自己又说不清楚。只能，默默点头的换过去。然后脸看向前排。
时间被气氛冻结，走的越来越慢。两人心里都在默默叨念快些到达终点结束这气氛。终于，漫长的僵持过后大巴终于到达终点。
下车时李同生主动拿起了最重的旅行箱。
两人走在一起一声不吭，但是并排着，一寸的距离，谁也不曾走远一点。谁也不曾先示弱看向对方，可能，都怕自己会先向对方妥协。
旅店的客房背靠着一弯海岸。
顾武生收拾着背包。李同生靠在阳台上，默默地看远方巨大打太阳缓缓沉没在波光粼粼的海里。李同生手握着天蓝色的栏杆上，他犹豫着，决定先说抱歉。但是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。沉默把屋里填满。
顾武生收拾好了背包，他想和李同生一起看着海边的夕阳。但是又很执拗，觉得自己脾气太大了，可是又担心道歉会让李同生轻视了自己。他在两难。
房间渐渐地变暗，变酒红色，变得能被旅店楼下的彩灯所感染。
“我说，不如我们从新来过吧。”李同生腰靠着栏杆转身道。
这是他前女友某天看完电影后叫他的台词，那天李同生在打篮球没有陪她看电影。嘉怡说：“要是你哪天和朋友吵架了，就用你勾人的眼睛看着对方，然后深情的说上一句：不如我们重新来过吧。基本谁都会跟你和好的。”李同生听得认真，边听边点头。嘉怡则笑得很开心。虽然后来分手后，他也深情的对嘉怡说过“不如我们重新来过吧。”但是这丝毫不能降低嘉怡离开时的步伐速度。
顾武生惊讶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。只是看着那眼睛便一头扎进他深深的海。说：“好啊！”
晚上，旅店下的酒吧人头攒动，月光漫照在这南国的海滩。两个人一起去酒吧里吃饭，李同生点了酒和海鲜说：“那个……我请你的。你第一次来海边嘛我请你吃海鲜啊，然后为了赔罪，我罚酒三瓶。”说完就嘿嘿地笑了，看着对面的顾武生。顾武生看着被彩灯照耀的李同生觉得他这样很好看，又觉得他这样扭捏很好笑，就说：“饶了你这一会，下回再犯，我让你一辈子后悔。”说完，眼睛斜了一斜桌子上的酒：“你照罚三瓶，我陪你先干一瓶！”李同生很惊讶的看着顾武生，他没想到不喝酒的他要陪他，看着顾武生，他此刻由衷的感谢他。微笑的说：“谢谢你。”
顾武生那天晚上笑得很明媚，在那微微卷曲的头发下，眼睛又一次变成了月牙。在这和风夜色里，听着岸上人们的欢歌笑语，他感觉到了一种罕有的幸福感。他渐渐的闭上眼睛，只把长长的睫毛露在外面，每一个毛孔每一丝头发，在这个时刻都被赋予了单独的生命，他的脸上是五颜六色的灯影，他的衬衫被篝火点亮成了傍晚时看到的那道橙色夕阳，他的头发在咸咸的海风里跳着宁静的舞蹈，左摇右摆、左摇右摆，这一刻他感觉他的每一个细胞都是愉悦的。李同生手里拿着酒瓶看着一脸超然的他，身体靠在座椅上也傻乎乎的笑了起来。
多么美好啊！顾武生心里想。他把眼睛睁开看着痴笑的李同生说：“同生你听到了吗？”
“这里是挺吵的，不过很热闹啊！嘿嘿……”
两个人里偏偏是看样子最能喝的李同生最爱醉，最不爱喝酒的顾武生倒是一个没有醉过的人，他说：因为酒不好喝啊。
顾武生看着已经醉了的李同生，又看了看桌子上空了的三个酒瓶，噗嗤的笑了，然后就去拿李同生手里的半瓶酒，李同生偏偏不给，还一反常态的姑娘似的说：“不给，不给，就是不给，嘿嘿嘿嘿……”顾武生觉得特别好玩，于是拿出手机就录下了这一段。然后在他耳边低声问：“你能听到吗？”
“什么声音啊？”李同生疑惑道。
“仔细听。”在篝火旁的吵吵闹闹声音里，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开始相望。
“嘿嘿，我知道啦！是海浪的声音……嘿嘿……我猜对了，我知道，我一定能猜对……嘿哈哈哈……”
“嗯，同生真厉害。”顾武生摸着李同生的脑袋，然后一把拿过酒瓶，微笑说：“猜对我的想法，就要罚酒半瓶。没收啦！”
李同生一脸呆茫，想了想：“噢。”
顾武生笑的更灿烂了，举起酒瓶一饮而尽，好痛快。
两个人喝完酒之后又在沙滩上漫步了起来，海浪冲刷着两个人的脚丫，一直走了半个小时两个人才回到二楼的房间。李同生一看到床就扑倒了上去，然后发出了微微的鼾声。顾武生小心翼翼的为他盖上了毛毯然后打算去整理自己的被褥，但是他刚刚站起来就停下了，迟疑了片刻就又蹲了下去。他伏在李同生的枕边静静地凝望他，焦黄的灯光弥漫在着微醺的房间，他的鼻息吹拂在顾武生的嘴唇上，顾武生微微张开嘴唇接住了这份呼吸，情不自禁的亲吻了李同生的嘴唇，但是由于紧张并没有亲的那么准确，只是亲在了那些刚刚生长的胡茬上面了。如蜻蜓点水一般的又迅速的撤了回来，但就只是这短短的一秒钟却比什么酒都要绵长，就好像那一吻把李同生身体的醉酒基因传染给了他一样，顾武生真的脸色微红，呼吸急促地退回了自己的床上坐下。他轻抚着自己的胸膛，做了又站、站了又坐，反复几次之后终于又站到阳台，想让着凉爽的海风把自己吹醒。而他，在这深夜里的海滩只能听到海浪声音与自己躁动不安的心跳声。
第二天的顾武生是在打电话的声音中被吵醒的，虽然李同生已经很小心的站在了阳台上打电话，但是声音里压抑不住焦躁的哭声。顾武生清楚这个哭声是谁的，这是嘉怡的哭声，他听到电话的那一头嘉怡的哭声、道歉与乞求：“李同生我求你放了我吧，我真的是不喜欢你啊！是，我以前确实爱过你，爱得很深，我以为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但是我没想到我会爱上别人啊……呜……我知道这样不对，我知道我很贱，我知道……我也知道他只是和我玩玩而已 ，但是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。同生你别这样说，是我劈腿是我背叛你，但是我求你了……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，我一个人怎么选择就让我自生自灭就让我活该好了！你别这样，真的，你要是真那么爱我……你就，别再打搅我了。滴——”
顾武生后背朝向着李同生卧在床上，但是眼睛里却仿佛看到了李同生的样子：他手紧握着蓝色的铁杆，低着头看向大海，神情落寞得像是个委屈的孩子。想到这里，顾武生翻身下床跑向了阳台上的李同生，李同生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，却一副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关切道：“把你吵醒了吗？”
顾武生心里有一万句话要对他说，但走进后却一句也说不出。他走向他，两个人还有一步的距离。顾武生在这一瞬间想要拥抱面前这个男人，地板上的倒影里，顾武生的灵魂紧紧的拥抱着李同生颤栗的身体，但是顾武生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这么做。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伸出拳头怼向李同生的胸口。两个人开始沉默，顾武生说：“好兄弟之间，心里有什么事都别之间扛着……我们，是兄弟啊。”然后两个人再次陷入了黑暗的沉默。
顾武生的拳头还停在李同生的胸膛上。就这样沉寂了几秒后，李同生的情感终于如同洪水决堤般的倾泻出来，抱住了顾武生，开始抽泣。顾武生也没有说什么，只能把手环住后背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背。这世界上，顾武生能倾听李同生的语言，能理解他的一切。
一直哭了20分钟，哭声从低沉一直到嘶哑最后只剩下抽泣。这期间顾武生一直轻抚着李同生的后背，就像一位温柔的恋人一样。
李同生直到下楼吃饭时才算恢复平静，他今天比以往的任何一天都更依赖顾武生。有些人在孤独绝望时渴望一副温暖的肉体，而李同生不然，他渴望能听懂他声音能一直倾听下去的人，显然顾武生就是这样的人，是他的树洞是他的灵魂栖息之所。
两个人吃得都不多，但是却都吃得奇慢。
为了破解尴尬的气氛，顾武生站起来用尽可能清爽的声音问顾武生，说：“今天……我们去游泳吧！我游泳技巧特别厉害的，到时候输了的时候你可不要吃惊啊。然后输的人要请午饭。”说完就去窥探李同生今天静谧如银河的那双眸子。
“好啊！我虽然是篮球队的，但是游泳也是非常厉害。嗯……输了的人请午饭。”李同生也尽可能用欢快的语气回复李同生。然后两人急匆匆的离开了海边旅店。
换过衣服后的两个人气氛终于恢复了不少，调笑的归调笑打闹的归打闹，但却都绝口不提今早电话的事情。阳光尽显和煦地漫照在温暖的海滩，海风中夹杂着一股股清爽微咸的水气。
傍晚浴室中两人互相帮忙搓着对方的背，节能灯的白色光线洒满了一个房间。顾武生脑子中涌现了一个念头，他想乘虚而入走进这个男人的灵魂，就在这样昏暗又明媚的时刻对他告白，与他赤裸的相拥，或刺进他的体温……他愈靠愈进，充满勇气与温柔地抱住了李同生，手穿过他的腋下抚在他的胸口，掌握住了他的心跳。在淋浴纷纷扬扬地水中，李同生感受到了他背后的那团炙热，他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体温。李同生回过头扶着顾武圣轻薄的肩想说什么，忽然浴室外传来了电话的铃声。
顾武生出去接听电话，浴室里李同生赤裸着默默地坐在浴缸上，他听到他的声音从低沉变欢快，听到他说：“我怎么会不爱你呢？你等我，我马上去。”
顾武生，只感觉自己差点溺亡在这淅淅沥沥的淋浴中，忘记穿衣服地就走出来。先是很快地几步随后又渐渐缓慢，慢得就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一样。头发上的水还在向下滴落，狠狠砸在地板上摔得粉碎。他微笑说：“恭喜啊同生，你快去吧。”
“抱歉啊武生，我们订的一周旅行，这里帅……辣妹超多的，你也说过对吧。抱歉，我要先离开了，嘉嘉在等我。好好享受嘛。”
顾武生今天才猛然意识到了自己一直都是裸体，似乎从未穿着过什么。他在许多个瞬间所抱有的幻想荡然无存，胸口的撕裂似乎要将他变得血肉模糊，将他分尸在这间小小房间。顾武生笑了笑，说：“好啊。”
在盛夏的清晨，海浪携着微风抚摸着即将躁动的海滨小镇。李同生在渔民出海的美好风光里搭上奔往锦绣未来的客车。小小的旅店房间里，温柔的水从浴室漫到了客厅的地板上，一条淡红如朝阳的细线在渐渐拉长。穿戴整齐的顾武生仰面望着天花板，手腕的鲜血渐渐流淌出一副海的模样，他本就白皙的脸颊越发惨白。无声的，像一幅十九世界的风景画一样。
静谧的屋子里顾武生安静地聆听，风穿越卧室，笔记本在桌子上传来了纸风车的声音，顾武生就这样心满意足地睡了。
一切如此美好，在烈日燃燃的海滨。
后记：
白小姐三四年以前的约稿，当时没有写完这次翻出来匆匆写了结尾。原版大概写了一万多字才到中段，可惜不知怎么就给弄丢了，对此我要负全责。
最近把工作都推了，不出意外打算一天晚上写一篇吧，每篇三五千字。明天计划写科幻爱情题材的小故事，内容可笑又可爱，希望能有读者喜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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